偶遇三叔公,是和老公回他家的列车上。二十多年前的火车,还是那种慢吞吞的绿皮车。平时这趟铁路跑的都是运煤专列。飞舞的煤灰翻卷着扑进车厢,昏昏欲睡的人们除了拍打就是赶紧关闭所有的车窗。闷热让我头晕欲吐,对面座位上一对老人用听不懂的家乡话在激烈争吵,心烦意乱更加重了我晕车的症状。挣脱开老公的手,摇摇晃晃奔往洗手间,刚好列车进了山洞,瞬间的黑暗。我一脚踢在了座椅之外的大包上,一声惨叫像舞台的聚光灯一样汇聚了所有的目光。老公赶紧跑过来,拉起半跪在地上的我,紧张的看着我磕破的膝盖,忘记寻找那个大包的主人,委屈的眼泪在我眼眶里打转,膝盖已经流血了,老公手忙脚乱的用卫生纸帮我擦拭。附近的人伸长脖子等着看场吵架我爱线报网每日持续更新海量各大内部创业教程的好戏,静默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山子,这是谁啊?老公循声望去,惊喜的说:三叔,你也回来啦?车座上的男人忙不迭站起来:哎呦,真是你啊。你小子这是在哪回来的?这是你同事吧,我这上车时候买的卫生纸,先给人家包上吧。老公接过卫生纸,看我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对我说:文文,这是我三叔。我狼狈的点了点头,三叔赶紧给我腾出来座位。老公站在我旁边,对面车座的人已经下车了,三叔顺势坐下来望着我。面对我的沉默,三叔大概猜出了我们的关系,笑眯眯地说:山子,多久没回老家了?这次回去你爹该高兴了吧!给你娘捎信儿没有?要不明天让你三奶奶跟着去做饭吧,让姑娘尝尝咱这的老手艺?老公大咧咧的说:没事三叔,我娘知道了我们要回去,准我爱线报网每日持续更新海量各大内部创业教程备下了,您明天跟三婶子一块过去热闹热闹!看着他们热烈地聊天,我不仅打量起三叔来,干干净净的白衬衣,蓝裤子,清爽利落的短发,白净的瓜子脸,如果他不说自己是个民工,任何人都会看成一个技术蓝领。标准的普通话更是让我瞠目,看我吃惊的样子,老公说:知道吗文文,三叔可是咱那出名的大帅哥,你猜三叔多大了?我调皮的伸出三个指头,老公笑着说错啦,三叔四十了!三叔不好意思的扭过头:你小子,别拿三叔打岔了,我三十八,你婶子才四十呢。看着我惊愕的样子,三叔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转移了话题。
下车之后,三叔叔成了我和老公的谈资。三叔家和老公家是没出五服的近当家子。家里兄弟四个,姐妹三个,按照兄弟排行老三。在那个贫穷的小山我爱线报网每日持续更新海量各大内部创业教程村,七个孩子吃饭都成问题,更别谈上学念书了,大叔二叔早早出去打工,三叔那时候还小留在家里照顾弟妹,砍柴割草放牛喂猪。每每路过村中心的小学校,三叔都要驻足停一会,琅琅的读书声让三叔羡慕不已。但是三叔不敢跟母亲提出念书,只是在烧火做饭的时候就着灶火的微光看小人书,一幅幅的连环画让三叔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憧憬。终于有一天,三叔打定了主意要跟着大叔出去打工。羊毛毡裹着一床补丁铺盖就是三叔的全部行李。扛着蛇皮袋走出车站的三叔面对汹涌的人流蒙了。大叔带他坐上了一辆小巴,颠簸了一天的山路,车停在一片荒无人烟的土埂子上。几间低矮的草棚子后边露出高耸的烟筒,那是个砖厂。
没有旧社会的皮鞭,每天十几个小时的劳动让这个我爱线报网每日持续更新海量各大内部创业教程大孩子苦不堪言。三叔从小就机灵,学会了察言观色。下了班给工头跑腿,买烟端饭准备洗脚水。工头格外赏识这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年底的时候,工头在老板面前大大夸了三叔一番, 老板高兴,问三叔多大了,三叔支支吾吾:17了。老板又问:有对象了吗?这下可把三叔臊了个大红脸,那时候虽然不读书的多,但是大叔二叔还没成家,十七八的孩子更没有说媳妇的。看着三叔不说话,老板发话了:这么着吧,我三个丫头没儿子,回去跟你爹妈商量商量,招女婿行不?要是同意,过了年你回来,要是不同意你也就别回来了。我这话放出去吐唾沫砸坑,你好好想想。工头一个劲敲锣边:回什么呀,他大哥在这,亲事就这么定啦。老板你也不缺那点彩礼,这么个好孩子,我爱线报网每日持续更新海量各大内部创业教程打着灯笼都没处找去,还犹豫什么!说完喊来了大叔,那时候大叔也才25岁,家里的穷日子让大叔害怕,看到老板这么赏识弟弟,高兴的直搓手:就这么定了,兄弟,就这么定了吧!
腊月二十六,锣鼓伴着漫天的雪花,一对新人入了洞房。高亢的唢呐回荡在山村的上空,大叔作为娘家人坐了上座,弟弟低垂的眼眸和三婶胖大的身躯在大叔的泪光里交替。劝酒的乡亲们淳朴热忱,没有几个回合大叔就溜到了桌子底下。第二天一早在懵懂中坐上了回家的班车,三叔扳着车窗嚎啕大哭,大叔使劲攥着兄弟的手:回吧长栓,回吧,我给爹娘带好去,你放心吧。说完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在破行李上,嗓子哽的生疼。工友们不住地劝着:哭什么呀,老三找上好人家了,虽说是倒插门,那我爱线报网每日持续更新海量各大内部创业教程还不跟亲儿子是的。以后那拖拉机大瓦房还不都是老三的。回去好好跟老人说说,等以后有了孩子,一块回去看看老的,你家也不缺他这一个!
这一等便是十年。
腊月二十六,又是一个冬雪飘飞的日子。年猪早就杀了。屋檐下的辣椒和干白菜挂了层毛茸茸的雪花。放了假的孩子们在街里追逐嬉戏。不时炸响的小鞭炮漾开了年味。一辆载客三轮冒着突突的黑烟停在了三奶奶家门口,两个大人带个孩子下了车。求对联回来的三爷爷一手捏着墨汁一手攥着卷红纸愣住了:老三?老三你回来啦!三叔拉着孩子扑通跪了下来:爹,我回来了!三爷颤抖着花白胡子话也说不成句:老婆子 赶紧出来,三儿回来啦。扫雪的乡亲们呼啦啦的围了过来,拿东西的抱孩子的一起涌进家里,三奶奶我爱线报网每日持续更新海量各大内部创业教程拐着小脚烧茶煮蛋忙个不停…….
转眼进了正月,三叔一家还没有离开的意思。慢慢的村里传出闲话:三叔老丈人砖厂出事砸死了人!因为没有任何手续,陪了个倾家荡产。老两口急火攻心喝了农药。上边的两个姐姐指责三叔无能,才让父母遭此横祸。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要账的堵在门口逼债。实在过不下去了,一家三口趁着黑夜逃出了村子,回了老家。那边是不敢再去了,这边只能跟父母挤在一起。俗话说,居家过日子,没有马勺不磕锅沿的。那时候大叔二叔几个姑姑都已经成家,三爷三奶身子骨还硬朗,几个婶婶的孩子们都差不多大。小孩子们到一起斗嘴打架是家常便饭。三叔的孩子叫小亮,年龄略大,弟弟们的好吃的时不时就给骗了过去,终于有一天大我爱线报网每日持续更新海量各大内部创业教程婶子找上门来:我说老三家,你这孩子咋不说管管?你们吃着老人的喝着老人的,十年没见你们孝敬一根布丝,你们就这么心安理得呀!大人没教养孩子也有娘生没娘教吗?这一顿夹枪带棒的数落让三婶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的干哆嗦说不出话,三奶奶也陪着掉眼泪:我这三哇,咋就这么命苦呢!
三叔终于还是放下了曾经老板的架子,随着村里人出去打工了。跟着人垒大墙。这活简单好学,三叔有的是力气,没几天就如鱼得水。毕竟是做过老板的人,不到半年三叔看出了包活的门道,跟人合伙包了个小工程。年底居然拿回了三万块。八十年代的农村,三万块支撑着三叔盖了房子,搬出老宅,还给自己混上了大摩托,曾经在丈人家的风光又从新回到了三叔的脸上。二十八岁我爱线报网每日持续更新海量各大内部创业教程的三叔意气风发,追着要跟他出去打工的人们对他点头哈腰,随手甩出的大前门是三叔的标配,那一年的正月十五是村里传统的灯会,多年不见的朋友,纷至沓来的亲戚,安锅暖灶的乡亲们让三叔应接不暇。摩托的后座上不断变换着翠花,春桃 ,小娟,白子家的。
深山中的小村,摩托是奢侈又拉风的代步工具。绝尘而去的欢笑声掩盖了毛驴车的颠簸。坐在车上赶集的三婶不断被妯娌们取笑:你看看老三吧,整天带着别人媳妇跑,不定哪天就踹了你。三婶尴尬的笑笑不说话。这样的话听得多了,免不了找三叔的麻烦:长栓,你那俩骚钱烧包吧?摩托不烧油啊?带着人家媳妇你就那么美?三叔振振有词:带着人家怎么啦?人家杨柳细腰,带着也不沉,你看你胖的跟猪是的,我我爱线报网每日持续更新海量各大内部创业教程都怕车轱辘放了炮!当初要不是你爹许给俺的大瓦房拖拉机,我白白给你家当了十年活驴!你姐姐还笑话我小子无能改姓更名,现在老子有钱了,不给你家做顶门杠了,看你还神气个屁?
吵闹中出了正月,上学的上学,打工的打工。日子如平静的小溪缓缓流淌。突然一天小村里传来个消息,三叔跟白子家的私奔了!消息是给三叔做饭的老苍带回来的:今年三叔又包了工程,两个工地上了百十号工人。在村里找了几个做饭的,其中就有白子家。白子家是本村的娘家,小名山杏,从小就长得标致,爱说爱笑的风流人物。当初白子爹是矿上看仓库的,山杏娘给矿工做饭,一来二去成了儿女亲家。白子在矿上开铲车吃商品粮。高人一等的优越感让白子变得盛气凌人,新婚的喜悦依然我爱线报网每日持续更新海量各大内部创业教程没有改变白子喝酒打架耍钱的毛病。终于在一次争执中失手闹出了人命。判了十几年的刑期。才熬了三年,家里的日子就已经捉襟见肘。无奈之下山杏找到三叔跟着工程队走了。工地上风沙大,工人们过习惯了馒头就菜汤的日子。山杏传承了娘的好手艺,变着花样给三叔开小灶,三叔爱干净,工棚前边的绳子上三叔的裤衩子飘得像万国旗。三叔被伺候的妥妥帖帖的。慢慢的,三叔包里的钱变成了花裙子 高跟鞋 金戒指。大叔给三叔的工地带班,风言风语像沙子一样灌进耳朵,恼羞成怒的大叔明里暗里劝了三叔多少回,三叔的耳朵磨出了糨子。终于在一次激烈的争吵之后,三叔揣着预支的一部分工程款带着山杏跑路了!
村里就像热油锅里撒把盐,炸了!白子娘推着瘫痪的白我爱线报网每日持续更新海量各大内部创业教程子爹,撂到了三叔家的炕头上。本就木讷的三婶除了哭已经忘了说话,围观的乡亲七嘴八舌的数落起这个外来的媳妇,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这个被抛弃的女人说句公道话。平时三叔豪爽的做派并没有换来大家的谅解,恶毒的咒骂发泄到了三婶身上。 跟着三叔干活的人顺手抄走了自行车手推车,摩托车早就被山杏的大哥骑跑了。锅碗瓢勺 摔得摔砸的砸。虽然没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让监狱里的白子戴了绿油油的帽子。多年来白子娘在村里都是斜着眼睛瞟人的。虽然儿子出了事,老头子半身不遂,每个月还是有进项的。靠天吃饭的农民比不得。有这仗腰杆子,白子娘一向豪横。面对三婶的哭哭啼啼,白子娘无比厌烦的摆了摆手:得了得了,长栓家,别他娘的嚎丧了,你爷们我爱线报网每日持续更新海量各大内部创业教程这事怎么着吧?你是给钱还是交出人来?三婶擤了把鼻涕:大婶,我哪有钱啊?家里的钱都让长栓拿到工地上了,小亮的学费还是我婆婆给的。我也不知道去哪找啊,他那大活人带腿的,谁知道跑哪去找啊?眼看敲诈无望,白子娘立起眼睛朝着三婶撞过来:我就死在你手里得啦, 我也不活啦,老天呀 …….
据后来在现场的乡亲传说,孤儿寡母的三婶终是吃了亏。新盖的大瓦房作价一万块抵偿给了白子家。三婶被扫地出门,除了从娘家带来的几套旧衣服,连个扫地笤帚都没带出来。三婶跑到乡里起诉离了婚,小亮留给了三奶奶,三婶又踏上了打工的路,这一走便是十年。
在火车上碰见三叔,原来是三叔跑路以后第一次回家。
因为劳累,第二天起床时婆婆已经做好我爱线报网每日持续更新海量各大内部创业教程了早饭,笑眯眯的说:坐车累不?昨晚是不是看见你三叔了!我笑着点了点头,问道:娘,现在三叔跟谁过啊?婆婆叹了口气:哎,跟谁过啊?前头的跑了,后头的死了,还能跟谁过?我惊讶不已:死了?怎么会死了?婆婆缓缓的剥着鸡蛋皮:说起来山杏也是个可怜的丫头,跟你三叔青梅竹马。山杏娘在矿上做饭,看惯了发工资的铁饭碗。明里暗里跟着白子爹弄到了一堆,全村只有白子娘不知道。为了俩人能有个经常见面的理由,硬把山杏嫁给了白子。山杏爹是个老好人,三杠子压不出个整屁,看着闺女嫁个吃商品粮的只会嘿嘿的傻笑。山杏嫁过去肚子总不见鼓起来,白子就整宿的折磨她,身上掐的青一块紫一块,大腿根子都拧烂了,山杏不敢哭也不能回娘家。她娘的事已我爱线报网每日持续更新海量各大内部创业教程经让哥哥的婚事受了影响,自己再跑回娘家就更没人给哥哥提亲了。就这么忍着熬着,白子这一出事山杏不挨打了。你三叔也不争气,这么多年没回来穷成那样。这好不容易有钱了吧,带上山杏跑了。听他们说山杏怀了你三叔的孩子,生的时候大出血,娘俩都没保住!
啊?我举着鸡蛋手停在了半空:那三叔怎么办?婆婆给我盛了碗粥说道:还能怎么办?我们都劝他把你三婶接回来,你三叔不去。这不一大早你爹跑了两趟了,大家伙都想跟着去呢。你赶紧吃吧,一会咱们都过去瞧瞧!那三婶在哪?我边喝粥边问道。婆婆说:你三婶原本回了娘家,可房子被外甥结婚占了。只能出去打工。好不容易攒下点钱,全花在小亮的病上了!祸不单行,小亮这大脑炎好了也是愣愣怔怔的。我爱线报网每日持续更新海量各大内部创业教程十七八的大小子,整天在街里疯跑,当年他爹这个岁数都入赘啦!
我默默的撂下饭碗,随着婆婆去了三奶奶家。毕竟是新媳妇,我刚进门,院子里嘁嘁喳喳的讨论立刻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转到了我身上。昨天见过面的三叔看见我来了,露出羞涩的表情,赶紧给我搬了把椅子。我扶着椅子让婆婆坐下,乡亲们投来赞许的目光。公公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老三,亮子这么大了,又是这个毛病,你娘还能给你看几年?大哥知道你在丈人家委屈了这几年,现如今你回来了不能拿孩子使气。小亮娘这么些年不好过,你拍拍屁股享福去了,她个老娘们家给你顶了多大的娄子?你拍拍良心对得起她吗?公公越说越激动,三叔的脸也越来越白,终于三叔扑通跪到了地上,抱着小亮哭的声嘶我爱线报网每日持续更新海量各大内部创业教程力竭,似乎一个男人所有的悲痛与无奈都融进了悲声里…….
大门口小叔已经发动了拖拉机,突突的黑烟里好几个人爬上了车,三爷爷特意抱来了草帘子让大家坐的舒服点,望着一路远去的拖拉机,婆婆欢天喜地的跟三奶奶准备齐了午饭。
回去的假期太短 ,没等三婶子回来我们就离开了小山村,三叔清爽的形象留在我的记忆里。随着通信的发达,不断地传来消息,三婶回来了
小亮不再那么疯了
三婶又生了个小宝宝
三叔买楼房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 我相信 前面的路会越来越直 三叔的生活也会越来越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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